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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乖崖集卷第七

上宰相書

月日,貢士張某再拜上書於相君黄閤下:某聞宰執之重,百於機宜。貢士之列,一於有司。咸欲越扃導志,瀆於相公者,率不過速於求用矣。若言從中,行從正,雖有越扃,相公必謂儒職也,非罪也。苟詭戾怪險,迷懵自高,相公雖不罪之,匹夫之義者不由也。

某匹夫之好義者,欲頌相公事業,相公事業,布在人口,陳於宋史,頌之便佞也。欲論终古致治之蹟,即相公盡知之。欲縱辯奇譎,邀於相公,即儒者恥之。欲較時事,感動相公,殆非布衣之職。一欲自導其愚,干於相公,伏望愍憐之。

竊念某少也賤、生九河間,左右無賢戚之助,力學著文殆十七年。家貧無書,必俯伏人門以觀覽,每一思親,即千里自至,餘無廢時。其間賢於己者,破囊從之,不肖者縱連几儲羶,併笥發帛,内隱寒餓,不為前顧也。又謂仁義禮法,便世之府,從而成文,大乖體律,好古之願止於是。以某之心,播於文章某之行播於知友,豈敢專守匹夫,縱適河曲,偷安於聖時哉。遂期鄉書,趨來闕下。恭以天子文明,將拂猥濫,故宗伯大夫之門不可易入也,野儒朴文不可易聞也。進故無倚,退將不武,是故直書狂愚,干犯嚴重,亦未知獲儒職也,儒罪也?恭以相公建造太平,啟導賢路,若片善可採,獲受其賜,則寒素幸甚,死生幸甚。臨纸皇恐,書不能盡。某頓首。

寄張太玄書

洛陽張九,狂不似我,而道機筆力,偉卓神妙,屢奉清論,醒人心脾,時聞綴章,驚動豪俊,談歡未幾,違離如何。仰在今秋,為我仕進,榮諸侯貢賢之籍,解天子仄席之慮。狂生今來,亦有此意。況大丈夫内明外潔,氣盛骨強,方當驅智勇以代天工,豈可懼朱紫而樂雲泉者哉!炎凉屢變,氣候增凄,西望英標,隱若魂動。故洛神宅,山川氣清,秋原葉下,秋閣月午,時忽相思,寄我鳳凰闕下耳。

答馮華進士書

茂才足下:昨日曲承惠顧,次示种李二進士新文四章。危坐諷吟,竟夕忘倦。英槩之氣,骇人神魂,不知其然而然也。故少有老成之風,嘻,可畏也,詞有復古之志,又其難哉。觀夫貞良持便於用者,有若寧州石硯銘。故詭時之流罪之,小能致明於大者,有若挑燈杖讚。故汲賢之君預之,賦冢宰之職,酌致君之道,有若甘棠頌。故偷薄之臣誨之,歌贊帝德,以告成功,有若洛都鳳樓頌。故纂堯之績大之,非命世豪傑,何能及是歟?得謂韓柳之下升堂者也。虎子七朝,已見食牛之氣,鳳雛五色,即登王者之瑞。努力自負,佇俟大來,門弟子若是,師其如哉?某亦何人,敢議臧否,徒進樂善欽才之志。二三子詳察之。不悉。

與蘇員外書

員外足下:某聞古之士有感人知遇,以至殺身者,豈徒然哉。嘻,知人之心易為義,欺人之急易以惠,惠與義,古人資以殺身也。某誠蒙弱,不迨古人,明惠之下,寧無感心哉。

某幼專事儒,積未知變,本之以言行,窒于利舌,卒而為文章,用鮮時態。十年於今,無求知於王公大彦之門者,愧有所未至也。復不能曲事辭氣,為小郎輩取容哉。故窮病湮厄,步走千里,其窮可固也,其志不可變也。

足下鑒量有斷,存念下流。始則怡色劇談,誘以勵行之節,终乃翦榻開館,待以殊士之禮。在乎所感則深,而所愧益厚。何者?與人之安而義及之,君子也,待人之安而力不報之,廢民也。某之所懷,寧忍愧惕。

伏況足下,相門遺芳,禀操特異,敦仁義於是,辯世道於是,文彩彬焕,為時命臣。某所祗陪,無一補効,豈不與廢民同哉?昨日不遠京師,載異門館,雖足下信其無他,而同類見罪于某,曰:「子之志行,將膚偽何?且京洛貴門,待子非薄,而屢去之,將何以出身為帝者之臣歟?」某即曰:「以獨客之職,而邦國之事責之,是乃可乎?」退唁身世,不覺悲歎。大丈夫行年三十,不能自立,而獨终日戚惻,處人簷下,信乎末者也。矧復上露恩紀,細碎鄙懷,其可略也。

闊奉談笑,將逾浹晨,感遇之私,戀戀曷已。諒犬馬之何効,而松栢之有心。聊布尺書,用宣欵素,庶幾詳察之。不宣。某再拜。

大名府請首薦張覃書

十月十四日,應鄉貢進士舉張某,謹再拜獻書于小宗伯席間;昨日公府試罷,羣口騰議,以某名在張覃之右。雖未知實,恐惕無量。竊以張覃者,内實敏直,外示謙和,樂貧著書十五年,未嘗一日變節;事繼母恭懼,猶初授教時,一家熙熙,有若太和之俗矣。且魏大都也,萬人畢詞,謂之君子。況郝馬魏之輩,十年往來,相與探討,某也不佞,心常慕之。明公下車在近,計部旋遺,將以某之文近覃之文,未若覃之德遠某之行萬萬也。竊敢僭冒,聞于視德,惶恐,惶恐。

抑又聞古之取士也,先以德行聞,今之取士也,先以文辭聞。古之得士也鮮,今之得士也眾。畢藉其用,克歸於真,故周設俊造,專德行可進也,漢定四科,參眾善可進也。迄于有唐,大正貢部,偉行奇業者盡取之,非行而文詞者亦取之。流於百世之下,將為不易之典。

國家四海久安,賢俊間出,得士之眾,於古無上。猶復仄言思賢於内,詔諸侯貢士於外。恭惟明公,以德行宏才,克應其選,一命而通治大郡,再命而通治大都。皇上速於用明公也,欲因明公之賢,誘天下之賢。某亦何人,來預明試,始隨貢士之列,卒得知言之地。感遇忻慰,通於胸懷,因欲盡陳其愚執,伏望愍憐之。

某嘗少年不量力,秉志勵行,期到古人。十五年逼寒餓,绝往還,除比歲一寧親,則月無廢日。然其心頑難通,故文詞不逮於覃也。性復迂怪,執行望於覃遠矣。明公決以某為先,是不知覃之善行,播某之惡也。若樹覃為先,則詭薄之俗可易,仁義之風可扇,又孚乎古昔尊德上賢之教也。幸甚,幸甚。某若鬱而不伸,則負掩賢之過,言之越職,則有犯上之罪。伏望終始鑒宥之。某再拜。

寄馮華李鏐書

二生足下:嘗謂丈夫之知人也,必矯俗以自是,必推心於無間。如某何人,下辱交結,愉愉笑歌,不在塵俗之調,章章話言,動由霸王之略。人競駭心,某竊畏感。既月又離,其歲有聚,必見其散者也。

洛陽春輝明媚,可惜狂客無心,鞭馬東去,誠憂喜不足以干達士之懷。其知己之别也,寧無意歟。二生臨歧,隱忍相顧,洛水潺潺,下咽離恨,嵩雲杳杳,動慘行色,狂歌醉吟,不覺千里。某之此來,自待益厚;囊有君子贈言之詩,悼遠之序,偶關東俊民,時令展讀,雖多二生有神筆力,亦謂我如何哉。仁達之惠,又兆於斯。

其或風物交感,芳尊在筵,忽忽憑欄,引頸西望,未知吾友亦為何心。況今句吴平定之後,翠華拜詔之歲,明天子方將化定八絃,準格萬祀,必大索賢豪,料治機括。明詔將下,秋貢日逼,勉哉二生,可出仕也。神仙洞府,固在帝鄉,青雲階级,未遠筆下。即俟陰律告窮,春氣有力,龍躍鵬怒,相期於鳳凰闕下耳。

回路逸人卷書

路生外多仙風,内蕴王略,四十不仕,三吴浪遊,口多寡詞,人莫之識。一昨不遠千里,來過弊封,試與微談,驚我忘食。履行得賢人之操,立言臻作者之規,若是則心未棄言。世有明主,宜揖好爵,以從美名,俟其著勳簡書,流惠民庶,當浮海上,與赤松子遊,未為晚矣。因復盛卷,聊用披導。吾子詳察之。

答王觀察書

月日,具官某北首再拜,致誠於觀風十一兄執事:弟少年無思筭,好陪狂徒,高談極飲,致踰壯歲。方遂策名。洎于登朝,又倅邊郡,塞外清怗,公中事稀,日與虎侯雜戲為樂。五木未止,六博已興,投壺弈棋,排象旋子,斯實眇末,無足快心,其祈至者,蹴鞠引強,擊射筭帖,攘袂掣肘,噑呼爭赢,有以壯臨軍之容,資佳會之具。

其或八月草枯,比日縱獵,寒風吹面則皴裂皮膚,驚塵隨人則缁黑衣屨,渴飲已冰之酒,飢餐连血之肉,馬不绝馳,弓不下臂,知得俊為快,不知勞筋為苦也。又若天清氣和,列坐暢飲,樂奏繁劇,貔貅引前,盤槊擊劔以電轉,奔騎角觚以虎爭,餘興未窮,則巨觥相罰,非倒甕,非頹冠,略未云止。與希生者道,真堪喪魂。

時弟年方盛,氣尚壯,酒量過常,遂成飲痼,泆入膜内,栖於鬲中。良醫不逢,積痼成疾,陰濁之氣,久而下垂。既漸逼於膀胱,塞難歸於胃腑,下洩無路,上蒸為瘡,如斯之深,又將一紀。與膏盲以同道,亦腐脅之異名,縱得神醫,亦難措手。誠由性愚不知攝養,貪酒不知撙節之所致也,非身災命滯之有云。今則暫食瘡痛,飲水血流,到闕七旬,未能入見,上負明君捨爵之恩,下累平生行心之願,由此而較,乃是罪人。

數年前,兄為中執。中執者,諸侯跋扈,宰相弄權,授受匪人,風教頗辟,法度踰紊,私謁公行,繩違整網,真執憲之用也。俾天子之道,廓如坦途,謬濫之蹤,泯然亡绝,豈異乎獬豸有睨,大阿欲揮,持正之風,凛然可懼。故公卿庶正,不可得而狎也。兄懇苦相念,略無避嫌,親染簡題,手封靈藥,遠在千里,致于下交,必欲抾弟羸痾,使之丁壯,起弟驅走,使之報君,有以見君子之用心,憂於仁,急於義,不與古賢竝者,其誰可方!爰屬阻脩,尋闕報復,諒不以為慢,而信為感之深。兄臨民有仁,馭遠有術,苦寒在候,善飯是宜,無任祝頌瞻望之至。惟兄察之。不宣。某再拜。

答汝州楊大監書

張老子今年七十矣,癖病有加,氣血衰劣。每一餐訖,湎然沉昏,益之瘡疼,殆不可過。入靜自守,以真排邪,半夕之餘,差可稍省。然了公事,接見賓僚,一日之勤,略不容息,若是者二年矣。莫暇問人事之可否,詢交友之動止。去年冬暮,忽覩來缄,讀之再三,未閑厥故,洎于釋手,略無記憶。今年春半,再惠手畢,詞旨勤勤,情分周至。即弗審大年官若是,而守若是耶。大年俊敏絕倫,朋比生愧,言詞正直,人情所厭。非遇至明之主,憐非常之才,即踐愧厭之機,已被不测之咎。又思大年,禀氣本薄,長年多病,應遂移疾之請,任此高閑之官。盛年辭榮,是名高格,吾曹碌碌,豈能一希光塵乎。嘗以世之才豪,須藉智識。智識主之,則豪氣不暴,縱不與伊吕並轡,正合著名,垂範不朽。屑屑罹禍者,自古何限,蓋智不及氣爾。君子之心,本於有濟,流光莫繫,瞥然過生,好事難成。昔賢所歎,若其通達胡為。大年悟解無空,素養道氣,公暇虚室,自奉天和,憂無從來,患將何有,餘生之快,獨擅所得。全似終窭掃地,莫致潤屋,尤謂貧中淨潔者也。大年,大年,知張老乎?老子心無蘊畜,绝情绝思。情绝則聚散是閑,思绝則榮賤一致。顱身世若脱屣,豈能念他人乎!因是,報章苒苒稽晚,大年察之。見卜告老,永與世绝,縱命在我,豈能堪久?大年自持,勿以此老為念也。

答楊内翰書

内翰大年,負绝世之才,遇好文之主,跡繫中禁,聲馳四方。苟加頤氣於和,嗇精於漠,了然獨到,邈與道俱,必臻長世之期,足稱瑞時之表也。豈伊老劣,過示安有,喜愧再三,言不盡意。

寄張及寺丞書

寺丞別來無恙。穀城報政,古人之政也。棘寺命官,亨衢之始也。誠以吾宗,心識明達,志尚康濟,必謂資世之寶,而誠主道之器也。信乎所莅,民仰其休。又賀仙遊,偶此仁政,浮誕觀德以歸厚,凶狂不懲而自馴,浸淫淳和,粉飾風教。才之所至,政必速成,餘加頤神,用卜長世,是懇懇之願也。劣從髭髮俱白,飲餌漸微,然而筋骸亦且輕健,未能告退,以養病身,忽至測測耳。今年之内,再信見遺,誠素有加,喜愧無盡。

與洪州安撫王雜端郎中書

國家闢土萬里,列郡五百,以臨邊制遠者不下五十州,處要分部者又為十四路,須資偉碩,用宣廟略。除三事司會外,聖君所屬,莫若十四路之重乎。吾人識本明達,道存兼濟,所臨之地,民仰其休。洪,大郡也;安撫,殊號也。歲旱民乏,吾君是憂,爰藉英材,以濟艱梗,使凶渠屏息,疲羸昭蘇,吾人能之矣。久不奉面,常懷清芬,遠聞此行,喜不自勝。非遠拜覩,更不多云。

與大諫陳情書

某爰從受學,以至登朝,心實自強,性不為惡。故惟大諫,细所具知。一昨曲賜薦論,力相引用,才臨赤縣,便總轉輸。在乎聖恩,不謂不隆矣,在乎知己,不謂不深矣。到職已來,每事為戒,一則恐乖士人之行,二則慮傷見知之明,三則不敢負於初心,四則少欲加于民政。其中事有小便者,職分而已,何足陳哉。身受大謗者,貪夫亂之,無所尤也。近聞鼠辈多相構誹,兼被奸人屢有奏毁,仰惟天鑒,察其無私。信為善之不渝,果非禍之難入,生所幸者,君有赖焉。況某年近知非,髮已半白,比於少壯,又加退思。大諫觀某之心,本康人之心,今於斯也,豈有害耶。觀某之行,慕古人之行,今於斯也,豈有變耶。常慮愚淺,無所効施,其如怯正大權,訥於辯對,侥爾自守,低隨眾流,遂使好直之心不能盡露,佐君之略不得自顯,尤所短也。竊常患之,早賜不剛之議,誠得之矣。聊藉筆削,以代面言,庶寬投杼之疑,以釋彈冠之願,是所幸也。

謝焦文學書

文學嗚棹遠來,攜文見贄,言詞典正,允多作者之風,理道宏深,備見致君之略。官雖小譴,心實自怡,可謂處困益真,將飛必伏者也。豈伊老劣,辱此過從。欽奉之餘,感愧何盡。

答友生問文書

茂才足下:嘗聞交不本勢利,真丈夫之交;談不亂得喪,真君子之談。通預乎是,吾友其人矣。竊嘗接武,亦既宴語,信其言有格而意有斷,直乎今而洞乎古。復加肯顧,博我以文,長牋巨編,通為友贊。觀乎其文,健若決萬人之敵,其理切特,盡懲勸之旨。方謂登崑丘者,嵩華難為山,瞰鱉海者,江河拙於水。又焉巽志,責時文之理於彼人斯。於戲!文者,儒之職,言者,文之端。子誠儒矣,得不洗露狂斐,以盡知己之進退歟。

嘗試論之曰:天地闢,聖人作,大朴散,禮義興。謂乎五常,所以佑天地之功,謂乎六籍,所以抉天地之塞。萬古而下,其誰異諸?故君臣父子,非文言無以定其分,朝會揖讓,非文言無以格其體,政以正之,非文言無以導其化,樂以和之,非文言無以節其變。咸迹於行事,播為文章。嘻,聖人之道,我也有旨哉。故鼎有銘而樂有詩,禮有誄而書有誥,紛綸眾製,六籍悉備焉。

周漢已降,代不乏賢,視文之否臧,見德之高下。若以偶語之作,參古正之辭,辭得異而道不可異也。故謂好古以戾,非文也,好今以蕩,非文也。出乎是者,予焉及知。生之文理雄富,談議正直,允所謂大夫君子歟。如予顓蒙,何勝告誘,丁丁友聲,寧缓報應,即不知謂前言之如何。方今明天子在上,子将出仕,更賴正人,多所訓導。聊具報復,意不能悉。某白。